叛离 第三十四章 梦域
第三十四章 梦域
“无妨。”面对祁凌霄关切的神情，祁归摇了摇头，他如今的身体本就不能进食热食，勉强为之，果然还是不行。
由于他们食过了这里的食物，周遭环境瞬间大变，之前的破败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盛景。
此时，院子里聚满了人，一名妇人怀中抱着一个小婴儿，喜气洋洋的冲着院中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说道，“恭喜恭喜，是个大胖小子！”
那男子顿时喜笑颜开，其余人亦皆是纷纷向其拱手祝贺，场面一时间颇为和谐。
祁归静静地看着院中众人的反应，之后沉稳地走上前去，竟是直接来到了那男子的面前。
“他不是你的儿子吧。”祁归声音清亮，话说的颇为肯定，一时间院子里鸦雀无声。
那男子对着祁归怒目而视，“你是何人？又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那满屋的牌位中有一个最为特殊，上面名字处只写了一个‘忘’字，上首的‘吾子’二字被抹去了一半，且在上面盖写了另外一个字‘江’，下首的立牌人是你。我仔细看过，这里所有牌位皆为陈家人，只有这一个‘江’。故事既然是由此开始，而此人既是姓江，那便定然非你之子。并且，你想忘的便是这个姓江的孩子吧，破牢仙尊。”
祁归话音刚落，周遭场景骤变，时间飞速流逝，他们见到这男子一年后丧妻，之后他一人辛辛苦苦将孩子养到十四岁，家境贫寒，却父慈子孝，日子过得也算是幸福。可随着时间的流逝，男子眼瞅着这孩子越长越不像自己，听着村里人越来越多的闲话，神情一日比一日阴沉。
直到那一日，一个与男子那儿子长的颇为相似的男人上门寻亲，拿出了一封男子的妻子在十四年前亲手所书的书信。
原来，他如珠如宝养了十四年的孩子竟是他的妻子趁他出去打猎之时与路过富商偷情所得。
这富商本不想认这个孩子，可突然丧子，亦无能力再次生养，这才想起了那封十四年前的书信寻上门来。
之后，那孩子哭着不肯随富商离去，气怒交加的男子拽着那孩子的衣衫直接将人扔出了门去。
再之后，富商命手下将那孩子绑走了。
而男子在他们离开之后，便收拾了几件衣衫，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就这么分开了么？十四年的父子之情啊。他们之后还会再重逢么？”秋娘一脸忧伤地问道。
祁凌霄微微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轻轻说了一句，“杀子证道破牢君。”
上次他同顾羿来此秘境时并没有被传送到这里来，因此他们见到的是破牢仙尊诛魔之事。这里由子开场，可见，讲的应该就是天下人皆知的破牢仙尊杀子证道之事了。只是不知因了何事，他们最后落得那般结局。
场景再次变化，一个少年满手鲜血，十指指甲全部崩裂，用尽力气爬上了一座山峰。
少年一身狼狈地跪在了男人面前，竟是露出了个讨好似的笑容来。
男人垂眸望着少年指间的血，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他拽着少年的胳膊，将人带到溪边，细细地为其洗尽了满手的鲜红。
就这样，两个人，似乎又回到了曾经。
然而，少年却似乎另有目的，接下来男人的仙丹被盗，几年心血毁于一旦，少年不知所踪。
“怎么会这样？难道十四年的养育之恩十四年的父子之情都是假的么？”不仅秋娘不明白少年为什么这般做，祁凌霄同样也看不明白。
没过几天，那少年又回来了，问及原因却一个字也不肯说。
这次男人将他狠狠地打了一顿。
那少年不躲不哭不闹，在男子的鞭子下辛苦辗转，痛得狠了就伸手去抓男子的衣摆，仿佛这样做就能获得救赎一般。
最终少年疼晕了过去，男人没有管他径直离去。
第二日男人打开房门，却发现少年不知何时竟是跑到了他的门前，倚着他的门晕了过去。
男人的手轻轻抚上少年的额头，随后皱起了眉。他抱起了少年，将其放到床上，细心的为少年处理了所有的伤。
谁知道随后少年越来越过分，毁男人法器，偷仙门各种东西，仗势欺人为恶一方，一直到最后，被男人怒斩于剑下。
男人的剑淌下少年的血，金光闪过，道法大成。
他终于变成了破牢仙尊。
祁归缓缓行至那少年身旁，蹲下身轻轻地为其盖上了双目，轻声说道，“辛苦了这么久，终是得偿所愿了。”
世人皆赞，破牢仙尊大义灭亲，杀子证道。
无人知，这一切皆为刻意为之，少年所作所为，从头至尾便是为了让自己的父亲能够杀了自己。
是那一夜，少年同自己心心念念的父亲吃过晚饭，回到房间却见自己父亲的师尊正在屋中等待着自己。仙师告诉他，他的存在便是他父亲的心魔，只要有他在，他的父亲便无法放下被背叛欺瞒之恨，道法终无法大成。破解之法，唯有，让他的父亲亲手杀了他。
多么的残忍，他竟然会是他父亲求道之路上的绊脚石。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他的生母对不起他的父亲，他的生父亦对不起他的父亲，他本就应替他们赎罪的。
于是，少年开始了自己痛苦且漫长的求死之路。
一次比一次狠厉的责罚，越来越失望的眼神，直到最终，他的父亲为了天下苍生为了正道，杀了他。
父亲的剑刺入他心口的那一刻，他没有觉得痛，只觉得累，累极了…
身处其中，破牢仙尊未能勘破少年的真心，却偏巧在数十年后，轮回镜下，看到了曾经的因果。
于是乎，那个忘字，便再也不能忘了。
破局，幻境消散，星光闪烁，一面镜子落在了祁归的手中。
轮回镜，看完执着事，解尽人间果。
祁归拿起镜子，却是连看不看，直接收进了自己的储物袋中。
“嘭”的一声，门骤然被撞开，或许是因为没有了轮回镜的压制，无数恶鬼朝着他们奔涌过来，同时那森森鬼气化为利刃直冲而来。
几乎是瞬间，祁凌霄挡在了祁归面前，生生承受住了那全部的鬼气。
回首间，他看到了祁归眼中的惊慌失措，只觉得这一刻的祁归仿佛又回到了三百年之前，不再是什么九华帝君，而是他的儿子他的弟子他的祁归。
冰冷的感觉由胸前弥漫开来，同时剧烈的疼痛席卷而来，他眼前发黑，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隐约看到祁归竟是一挥手便令全部厉鬼退了出去…
再次睁开眼，祁凌霄发现自己似乎是入梦了。祁归房中的那个南柯枕并没有带来，但他竟是再次陷入到了往事之中。
这次的地点是落霜峰。
月光之下，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坐在院中的台阶之上。
那人的肩膀微微耸动，祁凌霄走上前去，发现这人正是祁归。
这个祁归的双脸之上皆是青紫板痕，两侧的嘴角都破了。
此时，竟是在无声的哭泣。
他从不曾见过这样的祁归。一时竟是未能想起这大概是何年月。
面前这个稚嫩的少年，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剑，眼泪如同断了线般，一串串的往下落。
“有道，仙尊他责我脸…有何面目示人…”
祁凌霄如遭雷击，他突然就想起这是何时了，这是他第一次因为顾羿当众掌了祁归的嘴，不是气头上的几巴掌，而是郑而重之的惩戒。
当时他路过，听到祁归出言讥讽顾羿，说顾羿斑鸠占鹊巢。他恼恨祁归小小年纪心存嫉妒，嫌恶他心性不良。顾命祁英取过戒尺，在众弟子面前掌祁归的嘴。
脸上皮肉单薄，仅仅几下之后，祁归的嘴角便被打裂，血便淌了出来。
他记得当时的祁归似乎并不服气，像只骄傲的小天鹅般仰着头，任凭怎么打，都不肯服一点软。
原来，他竟是这般伤心么？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竟是如同被弃小兽般哭得双眼通红，抽噎不止。
祁凌霄立在那里，看着祁归就这样默默地掉了一整晚的泪，最后哭累了抱着双膝靠着墙就在这冰冷的台阶上睡了过去。
当初他认定祁归心性不佳，只觉得祁归该罚。如今知道了祁归少时经历，便觉得祁归从不曾得至亲善待，对自己占有欲强些也算不得什么错。再加上见祁归如此隐忍的掉了一晚上眼泪，百炼钢都化作了绕指柔，故而此时此刻，祁凌霄只觉得心疼的厉害，无比恼恨自己当初怎么就那般心狠，舍得将人打成这般，更恼恨自己怎么就那般冷血竟是连过来看看都不曾。
天终于亮了，他看着祁归醒来，看着祁归起身，看着祁归面无表情地走进学堂。
从头至尾，祁归都脊背挺直，神色如霜。似乎脸上的伤他根本就不在乎，亦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无所谓。
但一直紧紧跟在祁归身侧的祁凌霄，自是没有错过祁归那紧握双拳下的缕缕鲜红。
若非在意，又何须至此？
祁凌霄见到顾羿在下课后赶忙追上祁归，一脸的关心，并当着众人的面硬塞给了祁归一瓶伤药。
祁归并不理他，将那瓶药扔到了地上，冷着一张小脸继续往前走。
而顾羿也不着恼，继续跟在祁归的身后，碎碎念地表达着关心与歉意。
然而，行至无人处，祁凌霄却听到了他这辈子都想不到会从顾羿口中说出的话。
他听到顾羿说：“怎么样？师兄我是不是很厉害，当众被打脸的滋味不好受吧？那么下次咱们换鞭子怎么样？”
祁凌霄愣在了原地，耳边嗡嗡作响，他甚至听不清后面顾羿以及祁归说了什么。
过了许久，他才愣愣地望着顾羿远去的身影。
这个人真的是顾羿么？
自己当初怎么就信了这样的一个人？
接下来，祁凌霄跟在祁归身边，看尽了顾羿的口蜜腹剑恶毒阴险，亦看尽了自己的眼盲心瞎冷酷无情。
看得周启秋娘对他怒目而视，看得他都无颜再看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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